外婆住在山上,很高的山上。
外婆守着木屋,很老的木屋。
外婆穿着薄衣,很旧的薄衣。
外婆长着皱纹,很深的皱纹。
外婆很爱我,很爱很爱我。
无意间,熟悉而又陌生的一首诗忽然从日记本里蹦出,瞬间吸引住了我的眼睛。嗯?看上面日期是小学五年级的事了,倏地,关于外婆的卷轴被打开了。
外婆的皮肤是古铜色的,从我开始记事起,就这样从未改变,变的只有那愈来愈弯的腰,以及那满脸愈来愈深的皱纹。记得三岁左右去外婆家住过一段时间,小小的我已经摸清了山上九户人家的位置,当然最熟悉的是外婆家的老屋。老屋与那些颜色艳丽的新屋不同,它经过风雨、时间的打磨,在所有屋中散发着深沉悠长的独有韵味。与新屋相比,我更喜欢沉淀了过去漫漫时光的旧屋。每次当我在屋里乱蹿时,外婆就会坐在外面那条木制长凳上。她或是给我剥橙子,或是仔细看着我翻过比我矮不了多少的门槛,一旦我有摔倒的迹象她便会马上起身扶住我,在我幼年的心中,那是双最坚实,最充满安全感的手。
外婆家的后山上是一片竹林,一眼过去无边无际,瞬间给人一种宁静的、恒久的错感。竹林一年四季都郁郁葱葱,静时像一块碧玉,动时则波涛起伏,随风而动。对于儿时的我来说,吸引我的并不是竹林的风景,而是竹林生长的美味——竹笋。我爱吃竹笋,尤其酷爱酸菜炒笋,那简直是来自山林的极品美味,所以我每次到外婆家肯定少不了它。每当做好了,外婆就笑着看着我吃,然后又津津有味的点评我的吃相。一切都是这么美好,我天真的以为这会成为永久,但三年前的一件事打破了我这种天真的幻想。
我放学回家的第二天,听妈妈说要去看外婆,我心里顿时有股不祥的预感,妈妈也没多说,就说了声:“摔倒了,生病了。”我于是跟着妈妈去了人民医院,一走进医院,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我用手掩着鼻子,蹭蹭蹭地上了三楼。踏进病房区,药味更加浓烈了。视线透过半开的门,看到铁床、白被单相互映衬显得格外单调、冷清。我不喜欢医院,忽然想起外婆当初去山下的诊所打针,然后一整日陪着我。我低头看着脚尖,心想:“外婆在医院有人一直陪着她吗?”“你们来了。”正当我愣神之际,一个在浓重口音中带着欢喜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睛从地上的白瓷砖移到了床上,古铜色的皮肤在蓝白相间的病服中显得格格不入。掺着银丝的头发随意散落在枕头上,满是皱纹的脸这时却笑成了一朵盛开的菊花,每一条皱纹中都似乎夹着深深的幸福。“外婆……”我愣了愣,外婆的身体一直很不错啊,怎么摔着了,也不会这么严重啊!眼眶不禁酸涩,从一旁的镜子中刚好可以看到我泛红的眼眶。“外婆你怎么摔倒了?”我一边问外婆,一边给外婆倒了杯开水。“上山砍柴不小心就摔了,没什么事,休息几天就好了。”外婆安慰我道。
看完外婆,在回家的路上妹妹跟我说:“外婆因为你放假要到那里去玩,于是到山里去挖笋,结果摔了……”刹那间,我的脑海只是不断地回荡着这一句:“上山砍柴不小心就摔了……”他们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那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质问妹妹,不猜也知道现在自己红着眼眶,瞪着眼有多狰狞。“外婆说,怕你学习……”妹妹嗫嗫嚅嚅地说。我没有再多说,只是又想起在病房里外婆对我的安慰,那医院刺鼻的药味和单调的白色这时倒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地抓住了我那跳动的心,瞬间痛遍全身。
现在外婆的皱纹更深了,她对我的爱也更深了。我现在最喜欢的还是外婆家的酸菜炒笋,只是挖笋的换成了我。其实想想当年那篇日记写的还挺好的,只是应在结尾再加一句:我很爱外婆,很爱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