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三轮车撞了,倒在血泊中……
我似醒非醒,耳畔的哭喊声、鸣笛声响成一片。是谁在哭?像妈妈。哭声大了,粗了,一声盖过一声,撕心裂肺。鸣笛声很刺耳,低一声,高一声,混杂在哭声中。转眼间,呼喊声代替哭声,细了,哽咽着:“轩轩……”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哭声,喊声,鸣笛声,一次次把我从昏睡中唤醒,又一次次伴我进入昏睡……
我眯着眼,仿佛看到旭日东升。咦,怎么有两轮旭日,那么平静地照耀着我?睁开眼,我看清楚了,是眼睛,是妈妈的眼睛。我明白了:这三个白天,三个黑夜,妈妈一直守着我,一直呼喊着我,一直流着眼泪。她的眼睛红了,肿了,布满了血丝,粗的,细的,长的,短的,纵横密布。
看见我醒了,妈妈搂住我,哭着,喊着,滴着泪,哭声由小变大。我哭了,全家人都哭了。下午,妈妈吃了三天来的第一口馍,喝了三天来的第一口水。随着我的伤口一天天慢慢地愈合,妈妈的哭声小了,细了。她给我抹药流泪,喂药流泪,换药流泪,从黎明到黄昏,从黄昏到黎明,总是泪眼婆娑。我总是看到两行泪水,顺着妈妈的双颊簌簌流下。她白皙的脸庞昏暗了,黄得像蜡纸;她细嫩的双手皴裂了,粗糙得似麻袋片;曾经称身的衣服,也宽松了很多。
妈妈扶着我第一次下床,她的眼睛又一次红了,湿润了,眼角挂着泪珠。泪珠滴在床单上,滴在拐杖上,滴在……妈妈边擦泪边说:“不哭了,应该高兴才对。”她擦去眼泪,擦去道道泪痕,握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说:“儿子,快点好吧。”见了来探望我的亲戚,她总说:“我儿子的伤好多了。”妈妈看起来很高兴,话语间,一脸笑容,还常伴两行热泪。没人时,妈妈却叹息着,涕泪纵横。一天,妈妈端着亲手熬的鸡汤说:“儿子,喝,喝了就好了。”结果第一勺洒在了我脸上,第二勺洒在了被单上……哦,妈妈视力下降太快了。妈妈问我好喝吗?我含着泪说好喝。
出院那天早晨,全家人都很欣慰。妈妈满脸笑容,泪水模糊了眼睛,突然,她身子一歪,倒下去了。妈妈病倒了,住进了我住过的那间病房,躺在了我躺过的那张床上。醒来后,妈妈拉着我的手,说她没事,叫我一定不要难过,还叫我不要为难或怨恨肇事的三轮车司机。虽然那司机事后只来过几次电话。
妈妈说完,眼角又挂上了泪珠,眼里含着的血丝,在阳光下闪闪烁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