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真美啊!
平常的日子,琐碎的日子,无聊的日子。当激情过后,婚姻归于平静。我不愿意整天“两点一线”上班,我频频换岗,我不愿意为丈夫军每天打扫屋子,我威逼军,你每天把饭做好,注意不要太咸,还要把屋子打扫一遍。否则,罚你不进我卧室。军哈哈大笑,说遵大将军令。我看着他仿古的样子,真想揣他几脚。他那有一点儿及得上江夏。
江夏是一位流浪诗人,认识他是在一次文学联会上。当时我正找了一个拐角的地方构思一篇小说。却奇怪地听到一个男高音在唱《青藏高原》。我抬头瞥了一眼,是一个个子不高,一头长发,皮肤白皙,服饰利落精干的家伙,正抬高了下巴唱呢!心想,这年头真他奶奶邪了,为了出名什么眼都敢显。
不过那家伙把《青藏高原》的高八度还真吼上去了,在场的作家们都掌声啪啪。
“那是江夏,全国有名的诗人!”做在我旁边的王霞给我介绍。
嗯!江夏呀!我眼睛一亮,却被王霞逮了个正着。
“太夸张了吧!你心动了吗?”霞狡黠不无得意地笑着说。
我笑了笑,心想诗人又怎样,我们不也自诩诗人么!
安泰大酒店,绝对的五星级。在领导们讲完祝酒词之后,我也巡视了一桌的同志们。但在看到一双眼睛的时候,我下意识地心里一颤。对呀!你猜对了。就是那个在会上发言时即兴唱《青藏高原》的家伙。他正用最温情的眼神望着我。我想这家伙真他奶奶讨厌,像是《飞刀问情》里的李寻欢啊!
我假装若无其事,白了他一眼。王霞在旁边咯咯地笑了起来。遂端了红酒,说:“来我代表女同胞向在座的领导敬一杯。”“还有江老师!”她一边说,一边顽皮地眨着眼睛,把酒杯举到了我的面前。“还有你,大才女!”我脸蓦一下火辣辣地,在耀亮的灯光下,葡萄酒泛着欢欣的红色,还悄悄地映在了我脸上。
“刘红,你写的《谁能做我的情人》,在《野玫瑰》上刊的。我看了,写得很好!”
这是我和江夏散步到尤江大桥中央时,在一大段空白、沉默之后,江夏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吭声,但心里还是挺受用的,毕竟江夏是大腕级的诗人嘛!
“你应当在生活的宽度和深度中行走!你情感细腻,冷艳如霜的玉洁,掩饰不住你奔放热烈的浪漫。你何必总沉得那么深呢?”
不知为什么,那个晚上,我的心晃来晃去,像是在温暖的春天,又像是在夏日的傍晚。还猛一下从心里冒出丈夫军的形象来。
天啊!我怎么了,我在心里呐喊。
我想我是恐惧什么,又像在期待些什么。
我想那晚我一定有点醉了。因为在我谈了许多对艺术的追求之后,我第一次向除了军以外的男人诉说了心里的许多秘密,以及对生活的不满和忧郁。
江夏听得眼圈都红了。
江夏说起宋时诗人云:“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情多处热似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们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淤泥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这是两厢情愿的极致啊!……
我说江夏你写的,“向你走来,静静感受你的温柔,我愿是帆,与你乘风破浪;我愿是船,载你追求梦想……,宁愿茹苦的是我,我把这一生交给你,任你挥霍。”这是写给谁的啊!
江夏说,写给天下有情人的!
江夏说话音纯字正,很有男人的神采,尤其是那双眼睛,用勾魂摄魄也不为过。
我在书香门第长大,又庆幸父母给了一付美女的胚子,从小受宠多多,还从未对任何一个男人心悦诚服过。不过,这次江夏除外。
我想只有像江夏这样的大诗人才有这样的眼神,才配我另眼相待。
回到宾馆,夜已很深了。作家们大多早休息了,唯有王霞的声音在楼道回荡,她正和几个男人打扑克呢!
在进电梯的时候,我高跟鞋卡了一下。江夏刚回身,双手揽了我一下,我几乎进了他怀里。他慌乱地扶稳我。电梯里静极了,我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奶油味,很纯的那种。那一刻电梯里静极了。我感觉整个世界响起了“咚咚”的心跳声。
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真的!江夏尴尬地微笑着!……
我正想说江夏你生活幸福吗!电梯却停了下来,江夏说到了。
我说,你不进来坐了吗!
江夏望着我,小声说不了!
我关上了门,像关上了我的全部。
夜沉入深渊,一望无底。我听到隔壁江夏翻身的声音,他好像在抽烟,又像在做什么运动,似乎在喝茶吗!
想来,人啊真是奇怪,即便是古时的帝王天子,三千粉黛,却还是有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情感这个怪兽,无论是富翁还是乞丐,谁也逃不过它的吞噬。我们只有压抑,忍耐,束缚,抑或默默地抗争罢了……
我终于按耐不住,起身走出了房门。
经过江夏房间时,我听到他酣睡的呼噜声。
我像幽灵一样穿过楼道,终于找到了通往楼顶的顶板。
我站在如此样的高度,俯瞰到了这个城市的真实面貌。我像所有的野心家一样,任夜风吹起我的衣袂。我想我凭什么要打搅别人的美梦呢!难道仅仅因为生命中遇到了比以往更耀亮的光束吗;难道我们就只为了快感而忽视一些本早已存在的东西吗?
夜真的已经很深了。几颗星星孤寂地望着我,我在楼顶靠市中心的防护栏边上。我望到了对面楼里有几家灯还亮着,橙黄色的,暖暖地点缀在空旷的夜中。他们在干什么呢!是新婚夫妇么,是老人,抑或孩子!还是像我一样每晚睡不着,而拿着一本书在揣摩吗!或者丈夫猛推了一把惊叫了起来吗?或者那是刻苦学习的学生吗!
夜风很凉,摆弄着我的发稍,有些还孩子似的钻进了我的领口。突然我看到对面楼有几个黑影子在往上爬,他们像是美国电影里的蜘蛛侠。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往前又靠了靠,我感觉那一定是人,绝对不会错!
“刘红,你想干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
接着我被拦腰抱住,一双强劲的大手牢牢地锁住了我。
我吓懵了,转头见是江夏,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脑后一股他特有的气味传了过来。我说快江夏你看那是贼吗?
江夏没有松手,而是讨好地说你怎么了,想不开也不至于这样啊!
我知道江夏误解了我,我也真切地感到了江夏的体温。他那么强健有力啊!那一刻我突然想戏弄一下他。
我说江夏你松手吧!人生得不到天马行空的自由,还不如一飞了之!
江夏带着哭腔说,刘红别,你!走,到房子再说!
不容我允许,他早将我抱到了下楼的爬梯边……
我没有挣扎。一个女人,面对男人,尤其是有好感的男人面前,是使不出劲来的。江夏轻轻地带上我的门,顺手倒了一杯开水,说刘红你喝一点。你到底怎么了?我被室友呼噜声打得睡不着觉,就听你门开了,就见你爬上了楼顶。你到底为什么呢?你这么年轻?
我抬头,见江夏泪流满面,一副哀怨的样子。“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还何谈拯救灵魂啊!”“你忘了家里的丈夫了吗?你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了吗?你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的温暖吗?”江夏歇斯底里地质问我!像是激将自己的女儿。
我一时也有点吃惊,像做错事了的孩子说江夏我只是散散心,还看到有人行窃呢!真的!
“我不要听你说,我走了!”“命都不要,还要什么诗歌!”“你应该被下放到农村去锻炼!”江夏一边忿忿地说着,一边走出了房子。
次日一早,我一睁眼发现天已大亮。急一骨碌爬起,顺手打开了电视,之后便狠狠地臭美自己。这时听到新闻里说昨晚安泰银行、居民楼多家被窃。窃贼手法高明,没有留下蛛丝马迹。我一听想赶快告诉江夏。
“江夏,我说昨晚有贼嘛!”
我一边喊,一边快步走到了江夏的房间。服务生说客人一早就走了。
我心一片茫然。
正站着。王霞神秘地走了进来。把我从上到下观察了一遍,鬼鬼地问红你跟江老师怎么了,他一早临走就托我带话,说你刘红人做得没有散文写得好!
我脸红了。王霞说你是不是太……
被王霞这么一说,我猛感觉自己还是放纵了,像江夏这样的大诗人岂是常人比得的!我想当然地要导演一段经典,却狼狈了自己。我的确应该好好反思一下。
窗前杨树上最后一片叶子掉了,确切地说应该在昨晚,因为昨天黄昏我还凝神望了他许久。
掉了就掉了吧!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没有谁能停止时间的磨盘。
转过身,深秋的凉意抚摸着我。江夏充满哀怨而又深沉的脸浮现在脑海,我讨厌自己的不争气,世上的男人多的是,为什么他让我在病人的床上也心慌意乱。
躺在雪白的病房中,看着滴液器塑料管中“滴答”、“滴答”的液滴,平生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这些在我来说未知的小东西,他们是谁啊!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坦然地列着方步游荡到了我的血液里。这一刻,我能感到他们在静脉管里嬉闹喧哗着,他们四处乱窜,就像大学的新生奋亢地奔入宿舍,抢夺一张好床铺一样。
“滴答”、“滴答”……这液滴星星一样飘散在我灵魂的天空。
而江夏也是在这种混沌的意识中,迈着轻盈的步子,微笑着走了进来。他无视我丈夫军的存在,从身后突然拿出一束花,深情地说:“红,病了也不打个电话来!”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来吻我。我急忙想起身说话制止他,但竟一点力气也没有。尴尬地被江夏吻了一下,我红着脸向丈夫望去,却发现他早不在了。我说:“江夏,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受不了我吗?”江夏抓住了我的手。我霎时感到了一种亢奋的电波,我嗅到了纯纯的奶油味的他特有的男人味。“我写了一首诗,为你!”
“滴答声
令人伤感
你停下来
留住这幸福的春天
滴答声
令人缠绵
你慢些走
注视这美丽的脸庞
……”
江夏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像佛家的梵音,在四外响起。我转过头,发现丈夫军已泪流满面,我猛甩开江夏抓我的手,只感到一阵针刺的疼。
“红红,你做恶梦了吗?”
“大夫,快!快!针头被甩掉了!”
我睁开眼,只见丈夫军正慌张地和护士帮我插针。军一只手握着我左手,让护士插针,一只手用大拇指压一团棉球止我右手的血。他饱满的天庭,方正的前额,有一些憔悴的脸正侧对着我。
我很仔细地在脑海的角落搜索了一下,想来住院已经两天了。我并没有做错什么的丈夫一直在我身旁伺候。他有点瘦了,我很长时间没有仔细端详过他了。他却一如既往地尽着一个丈夫的责任。尽管每天我从办公室回家对他做得的饭菜横挑鼻子竖挑眼,但他只是酣然一笑;尽管他只初中毕业,当过五年志愿兵,没有江夏那样的浪漫和才华,但他为我从来不说一个不字。我想我是被宠坏了。即便是这样住院的时刻,我的梦里依然是别人,而不是你———军。
“军,你掐死我吧!”我心里想。
“她从小神经不好,身体嬴弱。”“不过她散文写得可好!”
我知道这是军,是军在给那个胖乎乎的护士说我呢!
我心痛了。
我恨自己。
我转过头想对军说些什么!
“红红,你别说了。好好睡着。我知道你心里苦。我文化不高,不理解你们读书人。”
不,不,军
。我急得想要哭出来。我要告诉你,军!是我错了,是我没有抓住你宽厚的手掌,是我忽略了你。
……
塑料管里的液滴依然“滴答”、“滴答”地落入我受伤的地方。其实,我又何尝伤了,只不过是我的任性和孤傲在作怪。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我自私,贪婪;我冷傲,孤僻。想来平日里,父母姐妹,常来虚寒问暖;还有文友们欢乐的Party。而丈夫军,是多好的男人啊!还有那个满含热泪,对我忿忿不平的诗人江夏,在我更是少有的震撼!
我心想,江夏!总有一天我的做人会和我的散文一样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