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喜欢跟着妈妈收拾家中的储物柜,我总是对从柜中翻出那些同处一室多年却未曾见面的东西惊奇不已,多数是压了箱底的旧书。早期出版社并不精美的排版与整页的灰白丝毫不影响我的阅读兴趣,我仍可以翻着这些泛黄的书页看上一个上午。
我记得一本画集,画集里每页都印着整幅的植物工笔画,其中有一幅桃花图。由于印刷不精,有些模糊,只能看清楚大概轮廓及两行隽秀工整却不死板的小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执子于归,宜其室家。”我不懂其意,又因图一会儿就看完了,书随手一扔,此后再未相见。
后来,我读到一本有关《诗经》的评析的书,才知道小字的内容印于《周南》中的《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看到“灼灼”二字,仿佛真的看到四月芳菲,漫天遍地的桃花;连结苍穹的万紫千红,仿佛真的感到那一张张桃面所蕴含的欢喜的灼热,以及那灼眼的鲜明与华丽。我才识尚浅,对大师所评析的内容理解不到一二,却能把脑海中那幅桃花图补全了。青墨为枝,朱砂作桃,是哪户人家有女将嫁?二千年前先人对和睦幸福单纯而热烈的向往已打破时空的束缚,透过一行行歌词与沁人的桃花香气一同扑面袭来。
《诗经》中有一曲《芣苡》,是我最爱的诗词之一。“芣苡”又名车前子,和漫天桃夭的华丽景象不同,车前子是常见而朴实的,它通常敦厚地与田间地头的野草生在一起,和善得容易让人漠视。芣苡是首人们采车前子时所唱的短歌,歌谣不长,除去反复无义的发语词不过36个字,简单地描述着采车前子的动作,不加修饰,也不加渲染。可小声读起来,却感到每字的音调都轻快而赋有灵气,乡野田间的轻盈素净流连于齿。
清方玉润有评:“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若断若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我并不能达到这样一种境界,闭上眼田家好看麻衣荆钗,吟唱采车前子的景象便历历在目。可翻开书,六字动词白描出动感欢快的农作场景,大自然的清新与舒畅顿时由然而去,清澈了现代都市的纷乱污浊。农女欢歌的音符在车前淡绿的圆页弹落,田间野草散发出的香气萦绕。
我并不清楚《诗经》的文化价值,也不能透过行行文字解析出其背后深厚的文化底蕴。我只能狭隘地把他看作先人的一部诗歌总集,记载着千千万万歌者吟出的音韵,及从时空中撷下的一朵盛开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