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高高的三十一层楼。
我站在高高的三十一层楼往下看。
看到二十八层楼的王大爷和隔壁的张大妈在各自门口相遇,两人带着假面笑着应和着,一边说着“邻里间亲啊,有空常来串门”,一边在话音还没落下时就迅速开门飞快进屋急忙将防盗门反锁了好几层。
我看到二十二层楼的陈伯仍在忙碌地工作,桌上的那杯咖啡早已冰冷。他彻夜对着冰冷的电脑显示屏,不停地敲击键盘,他的眼睛布满血丝,他的指关节在彻夜的敲打中早已僵硬,他的臂膀不能再紧紧地拥抱身边深情脉脉的妻子。
我看到十八层楼的孙叔正在为乔迁新居欢畅庆祝,可是待客人一一出了门,他眉头紧锁,望着空空的房间喃喃自语:“才三十啊,就变成实打实的房奴了,这下个月的分期付不出来,哪好意思厚着脸皮去借啊。”
我看到十一层楼的王阿姨正在厨房辛苦地炒菜,回头冲醉倒的丈夫喊:“整夜待在酒吧不回来,一身酒气还要我给你做饭吃,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哟。”说着就抹起了眼泪。
我看到七楼的黄妹埋着头拿着铅笔在作业本上写了又擦,擦了又写,一会儿苦恼地挠挠头,一会儿烦躁地跺了跺脚,甚至还偷偷抹眼泪。可怜的她才八岁就被爸妈逼着学讨厌的奥数,弹烦人的钢琴。
我是个农村的孩子,爸妈从小就告诉我:“娃呀,你长大了可得争气考进城里的高中,不能像俺们似的一直窝在乡下呀。”于是我进了城里的高中,我看到了高楼大厦,我看到了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我看到了歌舞升平的酒吧,我看到了浓妆艳抹的姑娘。
这些东西农村都没有。
可是我们那儿的窗子外没有铁栅栏,我们笑起来会露出不算洁白但整齐的门牙,我们那儿的人打招呼不说早上好,说“快来俺家吃馍馍”,我们没有防盗门,只有一条看家护院的狗和后院儿一群下蛋的母鸡。
我们那儿没有电脑,种菜的大伯不需要连夜加班,或许他从没喝过咖啡,但是他从田里回来总是搂着自个儿的媳妇儿夸她做的菜很可口。
我们那儿的房子不值几个钱,也没有按揭买房的人,不知房奴为何物,更不知为什么只有家具但没有饭菜香和亲人的大房子也能称为“家”。
我们那儿没有酒吧,隔壁的叔叔只会串串门喝几口别人家的老白干儿,没去过远的地方,没见过比他媳妇儿漂亮的姑娘,没睡过别人那儿需要付费的床。
我们八岁的时候不写作业,老爱光着脚丫踩进田里,蹭得一身是泥巴才哭着回家找妈妈。我们不知道钢琴为什么能发声,也不知道奥数是什么,偶尔会调皮地往老师办公桌下面放毛毛虫,或者把作业本撕掉当烤番薯的材料还骗老师说弄丢了。
这些东西城里都没有。
我流下好多眼泪,不知道在我模糊的视线里天空是几时变成灰黑色的,不知道我趴在窗边看了多久多久,城里没有会闪光的星星,也没有又大又圆的月亮。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往城里挤,为什么城里的人都不爱笑,为什么城里的人喜欢花钱去睡在别人的床上。
我不喜欢城里,我想回到乡下。
我不喜欢城里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高楼大厦,我喜欢我们那儿的老院子,那里有咯咯叫的母鸡和汪汪叫的土狗。
我不喜欢城里寸草不生的水泥路,我喜欢硌得人发慌的石子儿路,那路边有野花和杂草。
呀,那不是陈伯吗,他左腋下夹着厚厚的文件,右手还是端着早已没了热气儿的咖啡,行色匆匆……
请不要在忙碌中丢失自己。